说到“排鼓佬”,老益阳人都知道,甚至还会有人给我指出来:“排鼓佬”三字写错了,应写“排古佬”。
放排在各条江都有,大多叫“排客”,而叫“排鼓佬”则只有资江和沅江,原因很简单;放排要打鼓。
是的,以往益阳人写到排鼓佬时都是写成“排古佬”,连著名的女作家叶梦都是写的“排古佬”,但我经考查后要坚持说明的是:放排要打鼓,这倒真是资江下游益阳人没见过的,故此叫排古佬。我们知道,鼓,在古时的战场上是一门很重要的指挥司令,所谓的“鼓励”、“击鼓传令”,《左传·庄公十年》一篇《曹刿论战》,其中的“一鼓作气,再而衰,三而竭。”
更是把鼓的重要性和打在点子上的作用描述得淋漓尽致,当然,这种“打在点子上”的击鼓,并不是我们今天在电影和舞台上看到的那种优美力度和造型艺术,而是直接决定你死我活的生命抗争!
但放排打鼓是不是图热闹或信某种宗教仪式呢?回答:不是的。与古时的人类战争一样,与自然的抗争,同样是你死我活、性命相搏!
资江上放排,难道还要性命相搏?
这里,不得不把过去的资江做一个简单的介绍:我们知道,资江从西穿越雪峰山脉东流而来,也就是穿越雪峰山脉这一段的流程,跌宕湍急,解放后柘溪水电站在安化落成就是利用这一段的巨大落差,自然,从此以后,放排打鼓的现象也就消失。
具体讲,是在咸丰八年(1857)汉口开埠以后开始的,早期,宝庆府(邵阳)下来的都是木排。
但这里说的“排鼓佬”,自然是在柘溪水电站落成之前(1959),
把资江划为两段;即安化东坪以上称为“山河”,这之下便称为“外河”了。
后来逐步才开始有毛板船、鳅船、橹船、洞驳子,这是依据货物的种类而用的工具,而这其中最大最多也最危险的就是木排了,资江在穿越雪峰山脉这近二百多公里的水路上,滩多流急,在地理上,我们把这一段称为资江中游,到桃江马迹塘后就称为资江下游了,但在航运上却不是这么划分的,通常只
“行船走排七分险”,就是指的“山河”这一段路程,《资江号子》和《资江滩谣》把这一段行程讲述得急险悲壮,所谓:“七十二滩”、“十毁其七”,就是行船走排的环境和结果。
“船打滩心人不悔,艄公葬水不怨天。舍下血肉喂鱼肚,折落骨头再撑船”,“挖窑的埋了没有死,驾船的人死了没人埋”。
《资江号子》中有这样一段:
“七十二滩滩滩险”,但最凶险的还是灵滩、洛滩。灵滩、洛滩分别在新化和安化境内(今天全在安化境内),这里目今许多上了年纪的人可能都还记得这样的歌谣:“灵滩、洛滩不种田,一年四季靠翻船”。
当然,这并不是指这两处的人幸灾乐祸,而是客观上他们要经常救人捞物,没有时间种田罢了,而在这种救人捞物的生涯中又可以维持自身的生存。自然也反映出了灵滩、洛滩水流急,河道窄且多礁石的凶险环境,在这一段路上,“排鼓佬”也就必然应景而生,下面就专门讲排鼓佬的故事;
我们今天所称的“排鼓佬”,多是指驾排的人,其实,这也象过去称当兵的都叫“老总”一样,驾排的只能叫排客,而真正的“排鼓佬”,严格的讲,应该就是打鼓的指挥,就好像真正的老总是带兵的军官一样。
放排和行船不同,多是发大水的季节,所谓“放大水排”,因只有这个季节河道才宽,水流才急。再者,排无回头路,不像船还要回转的,因此,放排多为夏秋发水之际,千八百根的木排放下来,尽管本身的重量就几百吨,但山里人善于驾排,一般从新宁、武冈、邵阳放排下来,好的排鼓佬只需要两个篙手就行了,即三人行。
但排放到新化坪口(今天也属安化县)时,排鼓佬便须上岸请篙手了,当地人喊“掇篙手”(戳篙),因从这里便要开始闯灵滩和洛滩了,上坪口镇嫖妓也是须做的事情,《下滩谣》:“坪口本是梅花地,叫声客官把船湾。街上多少好美女,十分美色在世间”,不然死了不好想。
但主要的目的还是雇篙手,一般是请四个篙手,谓之曰:二篙手和三篙手,头篙手则是指自己带来的两个人。
篙手也选择排鼓佬,可说是一种平等的双向选择,因弄不好命都丢在排鼓佬手里,所以要互相选中才能合作。
当然,也有许多山里汉子、尤其是灵滩的汉子赶在这里准备雇佣做篙手,当一次篙手也就是半天,来回只有一天的时间竟相当于做半年的田里功夫,二篙手佣金是两块光洋,三篙手则是一块半,这些篙手拿着一根专用竹篙站在固定的地方等排鼓佬面试,自然,雇好篙手后,此时排上一般是六个篙手了,篙手平静的把木排撑到江心,而排鼓佬此时则不慌不忙的站在排中间,把鼓竖放在鼓架上固定,然后,又把自己的双腿从膝弯下绑在鼓架上,以防木排剧烈颠簸时站不稳指挥失措,一切准备就绪后,排鼓佬左右两边不急不慢的敲起了鼓,与篙手们验证轻重。
这时,排也就快到灵滩了,只见排鼓佬双槌同时猛击鼓面,一声长喝:“捻——篙”!篙手们各站前后左右,左右举篙在肩做投标枪状,齐声回应:“喔——呵”!面部表情一下变得肃穆,名、利、宠、辱尽抛脑后,而摆在他们面前的就只有生与死!
待排鼓佬再一阵碎鼓,长喝一声:“掇——篙”!篙手们都将篙头斜放在水边,双手紧握竹篙,再次大声回应:“喔——呵”!
这时,木排已进入灵滩的激流,只见排鼓佬怒目圆睁;左右手来回不停地击鼓,左鼓自然是左篙,右鼓则是右篙,嘴里也不停的发号司令:“头篙”!“头、二篙”!“三篙”!鼓敲得震天响,以打击的点子决定掇篙的力度。
如果排头插进岸边或被礁石卡住,排鼓佬要根据卡住的边位迅速判断决定:“龙——摆——尾”!手上的鼓点子也要迅速跟上,不然篙手无法决定力度。如果摆尾顺利,木排倒过来漂流,那就更是险情百出了,因树尖走前除极容易插进岸土山脚外,排鼓佬也只能倒身扭头指挥,十分不便,极容易弄错左右。
木排本身的重量就有几百吨,加上惯性和激流的冲力,可说上千吨的力量,往往指挥不好就在这种情形下排毁人亡,这也是放排“十毁其七”的江湖生涯,但如果闯过了关,利润也都在六倍以上,总的来说是赚钱的。
但最主要的是木排头重脚轻,后面的冲力加大使木排散架,那就是排毁人亡了,最好是来一次不大的卡住再一次龙摆尾顺过来,但这种力度很难控制,因此,在这种紧要关头,排鼓佬是每一根神经都绷到了极限,喊叫得声嘶力竭,嚎吼如咆:“头、二、三篙”!“咚咚咚!咚咚咚!咚咚咚” !“头篙,上挺(顶)”! “咚咚”!“三篙,挖死,拖”! “咚咚咚”!“二篙,钩住,拉”! “咚咚咚”!而篙手们也在鼓点子的指挥催促下左奔右突,插篙、掇篙、顶篙,挖篙,钩篙,拼死抗争。
正所谓:“滩流水如野马疾奔狂嘶,排鼓佬像笼虎困斗吼咆”,如果第二次龙摆尾顺了过来,灵滩的风险也就基本上过去,大家再养精蓄锐准备闯洛滩了!洛滩如果也顺利闯过,进入安化东坪,则排靠岸,篙手们领钱上岸再步行回新化坪口,等待新一轮排鼓佬的再次雇佣。而此时的木排由于进入了“外河”,大的风险已基本过去,虽然还有险滩,但基本上不会有生命危险了,由两个头篙手维持漂流,而排鼓佬也可松口气,不急不慢的松绑、敲着边鼓唱起《下滩谣》:
纤封寅卯上殿走,打马游街李公滩。
桃花江里和尚石,急忙快把舵来扳。
宝塔又把水口坐,五婆滩下把牛关。
鹅公飞落毛脚口,新桥河里把船湾。
龙尾滩上现高手,青龙滩下把门关。
千驾湾在三堡甲,木排靠在鳊鱼山。
到岸老爷打一敬,大家兄弟把心安。
姑娘叫做三仙会,玉石碟子摆中间。
益阳开船往汉口,抬头望见鳊鱼山。
魏公庙里把神敬, 御庄对门犀牛山。
厘金关上把关过,宝塔坐在清水滩。
当这些歌声飞进益阳人耳朵时,显然是一片风光祥和,这之前那与激流险滩的殊死抗争、性命攸关的惨烈恶斗情景已荡然全无,只有排鼓佬们开怀的笑脸和那掩饰不住的蛮气。
当然,还有那排鼓佬们从鬼门关走回来对生命的放纵,如滥饮狂醉,淫乱无度等,因此,在益阳人的眼里,“排鼓佬”三字,绝没有半点尊重佩服的意思,就像喊一种职业的称呼一样,以致今天弄成了“排古佬”(作者/老汉)。
来源:红网益阳站
作者:老汉
编辑:王乐丰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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